zjjylwei2008

601. 朋友家的“逗逗”


    “逗逗”是我朋友家的一只小狗。

    说它小不是说年龄,它有十岁了,已经步入了老年;说它小是说形体,它丰满而娇小。

    我朋友住在六楼,上面还有一层阁楼。阁楼又分几间,其中有一茶室,“逗逗”的窝就在茶室隔壁。在我印象中,“逗逗”自从进我朋友家后就再也没出过门,基本上就呆在这阁楼,偶尔主人全家出门几天,就将它带到六楼隔壁主人的岳母家收养。

    我常到朋友家的阁楼喝茶,认识“逗逗”也快十年了,许多年来都没有发现“逗逗”有什么能耐和美德,看到的都是它的缺点。

    它懦弱。客人进门它会“汪汪汪”地叫,但等看见客人上了阁楼,它就边叫边退,最后跑得远远的,不了了之。如果遇到强势的客人,它刚开口叫,那人一声怒吼,“叫什么叫,不认识啊”,它就侧着身快速地缩到一边,不但没了脾气,反而尾巴摇个不休。它健忘。主人家好客,周末常常有客人,当然大都是熟客。可它总不长记性,一有客人到就“汪汪汪”乱叫,管你是生是熟,从不动脑筋。它还偷懒。主人在阁楼喝茶,早早就听到下面楼梯的脚步声,可“逗逗”或眯着眼趴着,或睁着眼蹲着,或摇着尾巴溜达着,不单不发出“汪汪汪”的警告,居然全毫无警觉。主人提醒它,告诉它下面有人来了,它瞪着眼看着主人,六神无主。就凭这几点,想叫它守门是靠不住的。

    正因为这样,早些年我几乎每次到朋友家喝茶都要训斥它几句,说它是只没用的狗,就知道吃。

    说到吃,“逗逗”是标准的吃货。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只要你在茶室吃东西,它立马就从隔壁跑过来,粘在你的脚前,摇着尾巴,望眼欲穿地看着你。不管你理不理它,它始终摇着尾巴,等你施舍。你嫌它碍事,用脚一踹,它就一缩,退后几步,然后又登登登地走到你面前,原封不动地重复原有动作。一分钟,五分钟,甚至半小时,只要你在吃,它就用专注的眼神看你,仰着头巴望着,从不泄气。

    在吃方面,它的耳朵异常灵敏,一有剥糖果的“窸窣”声,一有开盒子的“卡卡”声,一有杯盘的“叮当”声,它就动如脱兔,闻声而来。那小跑的动作介乎矜持与无赖之间——说它矜持是因为它是未婚公主,体态娇小,甚是可爱;说它无赖是因为它脸皮特厚,毫无顾忌,满脑子就知道吃。很奇怪的是,它个子矮小,根本看不到桌子上的情况,但它在听到声音后却很少跑错位子。

    如果哪位给了它一点吃的,那晚它就粘住你了。你后来想装着不理它,它或用尾巴看似无意地扫扫你的裤子,或用肚子软软地磨蹭你的小腿,或用嘴巴轻轻地拱拱你的膝盖,干什么呢?提醒你不要只顾自己吃,应该给它点了。它很有耐心,从不在讨吃的时候“汪汪汪”。也许它知道粗暴地讨吃是不礼貌的,也是没有风度的,所以它都采用一对一的暗示方法,不声张,给自己和对方留个面子。如果这些暗示仍不见效,它才会动用最后的招数——伸出右前爪,轻快地拍一下你的鞋子,一下,两下,当你注意它了,它就兴奋地在你跟前绕圈,摇尾,跳跃。我常常不忍心不理它的良苦用心,于是扔几颗花生或一点饼干给它,让它消停消停。可不一会儿,它又故伎重演。于是我烦,用手指戳着它的鼻子骂,骂它吃成球了也不知减肥,骂它不学无术不求上进,骂它为了吃竟然如此没有尊严……它看着你,一脸懵逼,只是一味地摇尾乞讨。我见它如此可爱如此执着,不忍心扫它的兴,又给它扔了几颗瓜子。

    有一次,电视里正在播出挑战不可能节目,一只很聪明的狗展示着各种技能,而“逗逗”就在我的跟前讨吃。我弯下腰劈头盖脸地骂它,叫它转过头看看荧屏,看看别的狗是多么有出息,哪像你啥事都不会,就知道吃吃吃。它被我这无理的举动吓了一跳,退后几步,愣愣地看我,眼神清纯,一脸无辜。我见它愚钝,站起身追着骂它,这时它才知道我对它蔑视,于是打几个喷嚏表示不满,悻悻然离开了茶室,缩回自己的窝里。

    “逗逗”的执着也不都是如此盲干,偶尔也有很高的智慧——它居然知道哪些人更会对它施舍,还懂得储藏食物,做到有备无患。有时,生客过来与主人喝茶,“逗逗”就重点蹲守在那人边上——它知道生客好忽悠,成功率更高。生客第一次见它如此憨态的身躯,如此清澈的眼神,如此乖巧的尾巴,如此执着的要求,甚是喜欢,只是不懂它大献殷勤的原因,直到主人挑明,客人才恍然大悟。于是客人不停地给它喂食,它呢也更加穷形尽相,媚态十足。当吃到一定时候(估计吃撑了),它就会将食物衔在嘴里,跑到隔壁将食物藏到某个角落,然后再跑回客人跟前继续乞讨,如此往返,不亦乐乎。

    一直来我对“逗逗”的贪吃毫无好感,但在近来我重读苏东坡的《初到黄州》后,突然有所反省,改变了对“逗逗”的印象。

自笑平生为口忙, 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 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 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 尚费官家压酒囊。 

    那年苏东坡43岁,从朝廷贬到黄州,干一个没有任何权责的闲差。他觉得世事荒唐,自己可笑,于是开始从美食中寻找快乐,诗中的“鱼美”“笋香”足以流露出他的那种陶醉。

    我想,才高八斗的苏东坡在那样的境况下都只能做个吃货,何况是一般的人呢?更何况朋友家的“逗逗”呢?“逗逗”没有其它能耐,只知道“为口忙”,不是因为它不努力,而是因为它没有努力的机会啊。主人一限制了“逗逗”的行动自由,它就不可能放飞心灵追逐梦想;二取消了它的婚姻权利,它就不可能享受天伦担当责任;三剥夺了它的学习机会(主人从不训导它学习任何规矩和本领),它就不可能精明强干出类拔萃……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它一无所长本应理所当然,至于沉迷于吃,一方面那是为了活命,另一方面也是它唯一的乐趣。要知道,不抑郁而死,能做个执着而富有智慧的吃货已经很不错了,你若还要对它抱怨,那该怨谁呢?

    从这之后,我就不再喜欢那些能干的狗,觉得它们世故、狡诈、凶险;反观“逗逗”,不再觉得它的懦弱、健忘、偷懒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它透明、纯粹、本真——实在是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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