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 祖母，我只有在梦中叫你奶奶了
1
我祖母于1995年农历10月17日去世，之后我有无数次梦见她，奇怪的是梦中我几乎都隐约知道她已离开了人世，梦中与梦后我心中总有阴阳两隔的无奈和悲凉。可今天凌晨的这一次却不同，我梦见的她是我儿时的她，是我童年时唯一依靠的奶奶。
2
傍晚，天阴沉的仿佛要下雷雨，天地一片灰暗。不到十岁的我，从小学匆忙回家。心里不知受了什么大的委屈，一门心思就想见奶奶。
一路小跑，推开阊门，前院空无一人，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我的心顿时失去了依靠。于是急忙跑向灶间，想奶奶肯定在那里为我做好吃的东西了。前院和灶间隔着一个天井，我穿过昏暗的走廊，看见灶间那灰白的门也是紧闭着，厚重的窗子也没有透出熟悉的灯光。我的心顿时坠入了黑暗的深渊，眼泪马上就要涌出。但我还是忍着，不哭一一因为除了奶奶没有人可以让我哭诉。不死心的我还是快步绕过天井，跑向灶间，无助地推开那紧闭的木门。就在此时，我绝望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惊喜一一身着黑衣的奶奶正在烟雾缭绕的灶台前做饭。我放声大喊“奶奶一一！”奶奶漾着慈祥的笑容转过那瘦小的身躯，我立马扑过去抱住奶奶，死死地抱住不放，生怕放手就会消失一样。
奶奶摸着我的头。我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在奶奶的怀里，情不自禁的说：“奶奶，有你真幸福！”
奶奶弯下腰，搂着我说：“看到你我也很开心啊。”
“奶奶，天那么黑，你为什么不开灯？”
“可能要打雷，停电了。”
于是祖孙俩脸贴在一起，笑呵呵的。烟雾缭绕的灶间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3
祖母去世之前。我都是叫她奶奶。或是因为从小叫习惯了，或是因为有她在我就是一个小孩。奶奶去世后，我知道今生再也没有叫奶奶的机会了，从此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慈祥、坚强、正直、乐于周济别人的祖母。
之后，每当我回忆她时心里都是以祖母相称。随着时间的流逝，祖母的形象逐渐抽象，到现在已被无数次压缩，仿佛成了一张挂在我心中角落里的黑白照。
小时候父母不在我身边，十岁前基本上就与奶奶一起生活。我天性顽皮，期间不知叫奶奶操碎了多少心。我知道，在真实的世界里，十岁之前的我从来没有主动抱过奶奶一次，也没向她说过一句爱她的话。奶奶去世那年我已三十一，我儿子出身已有两个月，那时的我已深深地了解我的奶奶，但我仍然没有机会向她表白我对她的爱和崇敬——虽然我常常对别人说，我身上有的优秀品质都是祖传的，奶奶的人格魅力将伴我终身。
4
我自知生性乐观，但一生也流过不少眼泪。到目前为止，其中少数是因为感人的文学作品，多数是因为思念祖母。
1995年农历十月刚上头，奶奶觉得身心有些倦怠，老是想卧床休息。初五是我的生日，奶奶一直记得，一直为我准备。一天，我去看她，她半躺在床上，低声地说：“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今年叫雪华（我老婆）给你烧碗鸡蛋面吧。奶奶是不能烧了……”
奶奶病情日重一日。一天晚上，我回到自己家，躺在床上，一想到无力回天的奶奶，我与老婆相拥而泣，嚎啕痛哭。
又过了几天，我父亲要外出讲课，而我也要去外地进修。我父亲选择留在家里服侍母亲，叫我去学习。当我在奶奶床前与她告别时，她反而安慰我安心去学习，自己没事，甚至还叫我去做我父亲的思想工作，叫他也安心去讲课。
奶奶去世那晚，我梦见自己在狂风中流泪不止。突然，清晰地听到奶奶在我耳边叫我的乳名：“伟伟——”惊醒后我两眼含泪，浑身惊悚，知道这是个凶兆。天一放亮我就去宾馆的大堂给父亲打电话，电话那头哭声一片，父亲说奶奶是在凌晨一点去世的——居然就是在奶奶叫我的那个时候！
祖母去世后常常会托梦与我。一次，在寒冬的凌晨，我梦见衣衫单薄的奶奶在我单位门口找我，离开时她又叫了我的乳名：“伟伟——”我惊醒，觉得祖母就在门外，一翻身冲了出去，边叫“奶奶”边跑了二三十米。屋外雾气寒人，树影幢幢，除此什么都没有。回到温暖的床上，想此时坟茔中寒冷的祖母，我泪如雨下。天一亮，我立马买了些纸钱纸衣纸裤，驱车回老家看望祖母。
5
想到此，我泪涌不止。
被我吵醒的妻子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梦见奶奶了。
妻子问：“梦中是什么情形？”
我说：“不像以前那样的悲伤，这次见面非常开心，我还抱了我奶奶，告诉她和她在一起真幸福。”
妻子说这很好啊。可我想这有什么好的呢？这些表达原本都应该在我奶奶生前完成的啊。
6
大前天，农历正月初六晚上七点我摔断了左脚的腓骨，我突然失去了自由。今晨这场梦，或许是因为成年后一直自由奔跑的我，此时在潜意识里又想起儿时的无助与奶奶的依靠了，因而入梦，因而坦露心声；或许阴阳有通，远在异界的奶奶心灵感应得知她孙子遭受磨难，因而托梦，因而前来慰藉。
对了，奶奶是知道我羞于表达情感的，想借托梦的形式给我们俩一场亲密无间的相会。谢谢奶奶，终于让我完成了这次穿越时空的表白。
梦中的奶奶有八十多岁，而梦中的我却不到十岁（完全是个刚上小学的小不点），可见我对奶奶有多大的依恋！
7
梦醒后，原本开始模糊了的有关奶奶的点点滴滴不断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心绪久久难以平静。我深知，如果没有来生，如果有来生但又不能以祖孙形式相逢，祖母，我只有在梦中叫你奶奶了。
窗外一片漆黑。我问妻子现在几点，妻子告诉我，凌晨四点。
远处偶尔有公鸡的鸣叫声。那叫声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熟悉的是与我在故乡老家时听到的一样亲切一样温暖，陌生的是此时显得有些空旷有些孤绝——屈指一算，距离我上次在与奶奶一起生活的老房里听公鸡的鸣叫已隔35年！
评论